18世纪德国杰出的启蒙作家歌德在诗剧《浮士德》中塑造了“浮士德”这样一个不断追求知识和美好理想的探索者形象,表现出人道主义者、古典主义者渴望超越现实感性生命,不断追求人生理想的精神生活。歌德所说“浮士德身上的活力”就是人类为追求理想而生生不息、努力奋斗的精神生活。施宾格勒在《西方的末落》一书中把“浮士德式生存”叫做“积极的、奋斗的、征服的生存”,强调“浮士德精神”是一种不断追求的意志精神。“浮士德”永不满足、勇于探索、不断追求的意志精神正是一个艺术家应具有的一种精神。追求作为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以及生命方式有很多种表现:可以是追求物质享受,可以是追求精神愉悦,可以是追求现世快乐,可以是追求理想的精神生活,等等。人对追求的觉解程度不同,追求的目标和人生的意义就各不相同,人生的境界也各不相同。刘文作为一个在绘画道路上勤奋而踏实地不断前行的画者,在他身上充分体现着一个艺术家对绘画艺术不断追求的精神。刘文说:“生命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追求的过程,只有在自己的绘画领地永不停滞地追求,才能让那颗为尘世所累而烦躁的心得到安慰,才能让那漂泊的灵魂寻找到精神的栖居之所。”
作为一个始终沿着写实人物绘画道路前行的艺术家,刘文很关注形式语言。我们知道,无论选择什么样的主题或试图表达何种观念,都应注重形式语言,因为形式语言本身既是审美的,同时也承载着观念或隐喻的指向。画家内心深切的感悟、深刻的思想必然要通过色彩、明暗、线条、笔触、质感、光感、空间、构图等多项艺术语言去表现,没有对形式语言高度驾驭的能力,也就无法完美地表达出作者的视觉感受,无法传达出作品存在于形式构造之能中的、给人印象深刻的秩序的功能。艺术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毫无疑问是形式语言独特的精神气质,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大师都是善于经营艺术语言的大师,如贾克梅蒂、拉斐尔、伦勃朗、维米尔等。作为一个写实画家,刘文深知形式语言的重要性:小时父亲的严格训练,后来在大学里得到的正规教育,加上迷恋写实的内在要求,这些因素使他几十年不受风潮、市场的影响,也不因物质生活的贫乏与生活的孤寂而放弃艺术、放弃对绘画语言的锤炼。特别是在广州美术学院研修班、研究生班学习期间,他潜心研究写实人物绘画,如饥似渴地从中外绘画大师的作品中吸收营养,并不断地加以实践。《冬日》、《凉山彝族组画》、《女孩》、《春》是他在广州美术学院学习期间的作品,从中可以看出他在古典写实绘画形式语言研究上的最初痕迹。
艺术史是一个在传承基础上的创新史。宗白华先生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说:“……‘温故而知新’却是艺术创造与艺术批评应有的态度。历史每向前一步的进展,往往是伴随着向后一步的探本求源。……文艺复兴追摹着希腊,19世纪的浪漫主义憧憬着中古。20世纪的新派且溯源到原始艺术的浑朴和天真。”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不会仅仅停留在纯摹写传承的层面,在对古典写实语言掌握得比较娴熟后,都会寻求自己的绘画语言和风格。刘文在艺术上的追求也体现了这种特点,多年苦苦探索,努力追求,最终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特色,这充分表现在他对意象的选择、对画面结构的安排、对造型节奏的处理、对色彩色调和空间层次的把握中。我们从他的“像花儿一样”系列中可以明显感受到:选择的意象是现实生活中清纯的小孩或少女;画面结构采用写实的人物与平面的背景结合,使古典写实绘画的三度空间减弱而趋于半平面化,在压缩的浅空间里完成画面视觉图形的构筑;线条的虚实处理注重动与静的韵律的和谐;细节刻画典雅精致;色彩的涂抹、揉擦、罩染形成丰富的肌理……画面构成元素的提纯和扩大运用,增强了视觉的强度和张力,有着独特的视觉意味和精神含义,赋予平凡生活场景温暖、隽永的诗意,它标志着刘文的艺术语言走向了成熟。
艺术的形式语言不完全只是一种技术,还是一种本于心、感于物的精神表现手段。形式语言应当具有对精神的传达和表现。一个具有丰富、深刻思想的艺术家,不会仅仅停留在对纯形式语言的追求上,一定会以心灵映射万象,观照具体的现实人生和对象,把艺术的表达与时代的情绪和精神联系在一起,表达他对人生事象的热切关注与对生存意义的追求,使作品承载丰富的精神内涵。例如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的个性得到了重视与彰显,整个时代精神是高雅的、开放的、积极的、有活力的,社会将精神生活看得高于一切。在这样的条件下出现了大批杰出的艺术家和伟大的作品,我们所熟知的拉菲尔、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他们的作品打着时代的烙印,充盈着伟大的“文艺复兴”的人文精神。艺术史评价艺术家艺术成就高低的依据是他的语言形式与精神内涵的融合所达到的高度。如何以写实的语言传递自己对社会、对人生的感悟,使形式与承载的精神内涵达到和谐之境,是刘文艺术追求的更高境界。
社会的转型、观念的转变,使人们的生活发生着重大的变化,似乎一切都在忙乱与惶恐之中,如何立足现实、直面人生、反映深刻的社会问题成为当今艺术的重大社会课题。艺术家们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艺术使命感在各自的领域里“突围”,努力思考并探索语言图式与时下人的生存状况、心理期待、生命意义、内在精神的吻合,以期获得丰富的文化内涵和人文气息。刘文作为一个在古典主义精神中浸润颇深的画家,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与思考自然也就成了他艺术创作的主题,以语言图式表现诗意人生的追求是其作品的主旋律。刘文说:“诗意的生活才是人类生活的本真状态。尽管‘现实充满劳绩’,但我们不可放弃对它的追求,特别是在当今的社会。”正是因为这种对生存意义的追求,他常常通过对绘画诸要素的意向性掌控,将写实的人物与抽象的背景结合,象征隐喻借物抒情,营造出诗意境界,在这境界里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如《听海》通过描述母女的生活场景,静静地陈述一种古典的审美观念,为因人生现实性欲望无限膨胀而导致精神无根的人们寻求一块诗意的栖息之所,唤起人们对人生问题的哲学思考。《春风又绿》中小女孩站在一覆盖着残雪的一堆玉米秆垛前遥望远方,远处冰雪消融,露出嫩绿的麦苗,显示出万物无限的生机和顽强的生命力。《像花儿一样》描绘三个女孩,三支黄色小花、一支飘浮在空间中连接着三个女孩的箭兰,一字形的构图、写实的人物、平涂的背景、抽象的色点符号、暖色的调子,隐喻着“无垠的宇宙万象归一”之意,在虚实相生的境象中观照人类的生生不息及和谐美好的景象。刘文笔下的人物既内敛、含蓄,又清新、纯洁,没有突显的戏剧冲突,没有造作的粉饰,画面温馨淡雅,泛着恬静的诗意,所有的喧嚣都在静静的、纯净的诗意中消解。艺术家的生活是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生活,他们能创造出慰藉人心灵的理想世界。综观刘文作品,我们可以看出一个画家对生活、对人类的热爱以及对理想境界的追求。
创作艺术需要有敏锐的直觉。艺术直觉既包括对艺术语言的直觉感悟,也包括对社会生活的直觉感悟。艺术直觉是艺术修为不断磨练的结晶。刘文不善言辞,在艺术追求上却善悟、善行,几十年的历练,已经使他的艺术境界达到了一个高度。作为他的老师,我见证着他在艺术追求之路上一步步提升的足迹和坚强的意志与精神。近年来刘文的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连续在国家级、省级展览中获奖,但他并不因此而自满,相反,他把这看成是对他艺术追求的嘉许与鼓励,使他更坚定地在自己选择的艺术道路上不断地追求下去。
- 郭润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