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胜是一个大格局的画家,看他的作品,那波澜壮阔的江水仿佛碾过时空的栅栏,咆哮着向我们奔来。这是一种力量,雄浑而劲健,让天地摇动,让内心激荡。这力量来自作品的内部,来自画家不可遏制的激情。这激情就是陈忠胜的元气,更是他的人格。它鼓荡着,奔涌着,使山脉更加伟岸,让江河发出轰鸣。同时它牵引着读者,使他们不能不投入全部的目光,然后,情感随之而升华,心灵因之而净化!
这就是我阅读陈忠胜美术作品的感受。在他这些鲜活的山水面前,你会情不自禁地想喊出声来,这是因为有气流在驱动着你的嘴唇,有激情在催动你的声音自动地绽开。也只有放声的赞美,你才会触摸到陈忠胜的气脉,你才能体验到他激情奔涌的姿势和节奏。激情是胚胎,声音是果实,激情是河流,声音就是他艺术之美的波涛和回响!
你看气势磅薄的《扬帆》,本来是云雾缭绕着群山,船帆径流而下,可是由于作者喷薄的水墨,那些山脉动了起来,犹如雄壮的舰队,穿破云雾向我们驶来,而那些飞流直下的云帆就是心灵上划过的音符,嘹亮而豪迈。还有那幅《云海松风》,傲立云海的青松多像一颗苦难和世俗都扑不灭的勇敢的心!如刀如剑的枝干,还有树躯上的铮铮铁骨,集中起来给人一种雄健而强劲的力量感。这是陈忠胜激情奔泻时留下的烙印,更是他的雄心和积极进取的人生观的打开和投射。
传统的中国画都把虚静作为最高境界,从红尘中超拔,到自然中净身,让灵魂空起来,这是道家的终极。但陈忠胜的山水中却充满了热烈和欢腾,仿佛包罗了万物,其气势也直逼太空,这是儒家的人生态度,它让画家对社会和自然投入满腔的热情和关爱,也让陈忠胜的内心更强大和自信。于是他的元气充沛,运起墨来就笔力雄壮,气象浑厚。这透视出陈忠胜与大自然相通相融的雄浑真气,也折射出他内心光明的浩然正气。正是这种内在的品格让他作品呈现出雄浑与劲健的阳刚之气。这一切都表明着陈忠胜“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境界。
所有这些,构成了陈忠胜绘画的美学基础。但具体到他的松与树系列和山水系列又略有区别。我这里说的松与树,是指青松和其他画树的系列作品。画家的功力体现在对树的细节刻画上,你看那细密如铜钱的树皮,渔网一样紧密相连又如钢针一样坚而锐的松叶,每一笔都如刀雕剑刻,像一个英雄在苦难和危难中咬紧牙关,从容不迫,傲立云巅,确有“具备万物,横绝太空”之势。这是陈忠胜英雄主义情怀和强劲的生命力无意中的体现。是他的人格在闪耀,也是他区别于同题材中其他画家的关键之处。从哲学上说,这部分作品是理性的,凝结了陈忠胜对人生的思考。思就是思想,就是良知,就是绘画作品的核心,是洞穿观者心灵的子弹。没有思想的作品都是浮云,都是废纸。那么这些松与树思了什么呢?这需要集中精力细细地看,慢慢地体会,久了,你会从这些乌云和浓雾中依然挺立的松与树中感到一种力量,这力量就是思,就是骨头和心脏。但是你看不见思,因为思已经融化在水墨之中。看这些松,总有一种雷雨和闪电要来临的感觉,而多看一会,你的热血有点喷涌,继而又会产生一种平静和从容。这是不是暗示了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雷雨和闪电只要你镇静下来,你的内心就会获得一种平和和力量?这就是对人生和生命深刻的积极的思。陈忠胜的这些作品因而也就有了追问生命探寻生命之谜的厚度和尖锐感。所以思一定要去思生命和生存才有生命力,美术作品一定要呈现思的根本艺术才丰盈才具有大模样。所以海格德尔说:“思,就是使你自己沉浸于专一的思想,它将一朝飞升,有若孤星宁静地在世界的天空闪耀。”
很多哲学家对生存着的“此在”都是悲观的态度,虚幻、断片、焦虑、烦等等。但有一个人却与他们相反,提倡越是痛苦萎靡越要来劲,越要高扬生命的旗帜。这个人就是尼采。陈忠胜对生命力的强悍态度恰好与这位哲学上的强盗契合。尼采从生命本体论出发,以强力意志去唤醒人的积极乐观,让人像酒神那样沉醉于生命,用生命力的强劲来对抗颓废和虚无的此在,从而实现人生的审美化和艺术化。我把这视为陈忠胜的理论根源和原动力。不管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中的巧合,都说明陈忠胜的创作不是胡来,而是有强大的哲学靠山做引擎。首先人生态度上,陈忠胜是一个坚强的现实主义者,相信自己是自己的救世主,幸福来源于自己的流汗流血,而不是所谓的上帝(从青松的坚挺和象征上可以看出)。这劲健豪迈的人生态度其实就是尼采强力意志的外化。这样的人生观映照到绘画中,松与树的脊椎就强健如钢柱。而且是一种俯瞰的姿态,像鲲鹏在九万里的太空俯瞰大地。用司空图的诗品来形容就是:“荒荒油云,寥寥长风”,翻译过来就是雄健的气势像苍茫滚动的飞云,像浩荡翻腾的长风。尼采说的:“生命通过艺术成为自救”。陈忠胜自救的方式就是呼吸蓬勃之气,为松与树更为人生补钙注钢。
与画松相比,陈忠胜的山水却是感性的自由流淌,是激情的肆意奔泻。它展现的是陈忠胜的心灵,还有美、境界和抒情。如果说松与树系列是思是强力意志,那山水就是性情和酒神精神。一个是要在逆境中焕发强大的生命力,一个是在自由奔泻中放任性情和凸显灵魂。在技术上,这些山水画与松与树系列正好相反,山水作品追求整体的氛围和虚和淡,水和云雾的比重大于画中的山石,更大于其他画家的山水画,也让他的这些山水活了,让我们感觉到江水的流速很快,一泻千里。整体上又云蒸霞蔚,非常的开阔和自由。这其中蕴含了陈忠胜的浪漫、开阔和不羁的灵魂,是他要挣脱社会的枷锁,拥抱自然向自由回归,并与自然融于一体的心灵。
所以看陈忠胜的这些山水画特别的抒情:《瀑水引溪长》让我们的情感从高处向下尽情地倾倒,《故里春色》又让我们随着云水漫溯故乡,《润物无声》中我们的身心得到洗涤,《雨润清幽》里我们的灵魂得到了净化,并深入宁静。抒情是艺术的灵魂,做到这一点,艺术家自己要真诚和纯粹,有杂念的抒情和没有感动的抒情都是对艺术的伤害。画家用心灵去触摸世界,甚至淌着泪水去拥抱他热爱的山与水,所以看似简单的直抒胸臆在这里就充满了力量和温度。这里人终于摆脱了社会角色,返回到自然人。也就是本我,即本来的我,本能的我。所以陈忠胜的这些创作,就是纯粹的人的创作,是生命的创作。这里没有意识形态,甚至也没有贫穷和苦难。有的只是生命的冲动与激荡,还有对世间的真纯愉悦和欢乐的珍惜和热爱。所以,陈忠胜笔下的山水是梦中的世界,更是艺术的境界。这一切需要画家把情感推向情巅峰,人在情感巅峰的时候其创造力也是超常的,犹如天外惊雷。陈忠胜就是在自己情感高峰体验的时候画就的这些作品。欣赏他的作品,我们仿佛在接受一种洗礼,一种真实自由清澈澄明的境界开始笼罩着我们,我们开始光顾我们自己的心灵,开始用艺术打扫掉我们灵魂里的灰尘。陈忠胜在滚滚红尘中坚持自己的理想,在复杂和灰尘满面的琐屑的生活中提炼艺术,并通过艺术表达了爱,又通过对爱的表达和追求让人生更美好,使世界更完美!我们可以把这些看成是陈忠胜的艺术归宿,也就是他通过绘画回归自然给生活和世界写下特殊的情书!
这让我想起清朝文人叶燮说的话“我谓作诗者,亦必先有诗之基焉。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这诗之基就是艺术家的胸襟,胸襟乃所有艺术之基因。陈忠胜的胸襟就是真诚、自由、关怀和爱。这是他艺术的出发点,也是他艺术最后抵达的顶点。它让他的创作从所见之物开始,逐渐进入到自己的内心,从并带着他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让艺术的光芒照亮苦难的大地,并在瞬间上升到真、纯、美的境界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