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生在京城工作的缘故,近几年我时常往返于京辽两地,因而也结识了许多活跃在书画领域的艺术家,在欣赏他们风格迥异的艺术作品的同时,也使我深深地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林鹏便是我时常关注的青年画家之一。
初识林鹏大约是在五年前,我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刚刚步出北京站,便被脚下的滚滚热浪紧紧地包裹住,不免心烦气躁起来,因为这对长期生活在海洋气候环境里的我来说,不能不是一个耐力和心性的考验。
当我来到先生的工作室时,忽然发现一个心定气闲的年轻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创作瓷画,瓷器上那些形神兼备的工笔人物和惟妙惟肖的花鸟,让我赏心悦目,赞叹不已。那一刻,我感觉暑热顿消,五脏疏沦,精神雪澡,也陡然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敬意和喜爱。
这便是林鹏,当时他刚到先生的工作室学习。
此后我们时常在一起喝茶聊天,谈艺术,谈美学,也谈人生的感悟。日子久了,我发觉他与当下人们眼中的80后不同,不仅勤奋好学,而且艺术潜质也非常好,为人笃定温厚,恭谦随和。
林鹏出生在古老的瓷都景德镇,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却非常看重文化,勤勉劳作,供子女读书学艺。他的外公外婆曾在当地颇有名望,偏爱赣剧,即使到了晚年,两位老人也时常在悠闲的下午,泡一壶清茶,读读诗书,唱唱古调,以消遣窗外那疏篱竹影花香浓的美好时光。终日浸淫在这样浑然天成的艺术氛围里,他的心性自然超凡脱俗,从小就表现出对艺术的偏好,对绘画更是情有独钟。弱冠之年他便离开父母,拜陶艺大师刘翮天先生为师,学习瓷画创作。
提到刘翮天先生,在此不得不颇费点笔墨。
刘翮天先生是当代著名的瓷艺大师,他学贯中西,艺术造诣极深,精通西画和中国书画,尤擅花鸟,注重传统制作技巧与现代审美意趣的结合,其作品格调高古而不乏新意,具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和艺术魅力,瓷画作品远销海外,被许多名人政要收藏。在高师的指点下,林鹏的瓷画自然卓尔不群。
为了寻求更广阔的艺术道路,林鹏在钻研瓷画五年之后,北上古都北京,经朋友引荐,便在先生的身旁学习至今。他每日聆听先生的教诲,自然受益匪浅,期间还有幸拜已故著名画家陈志安先生为师,潜心研习国画,专攻工笔,从而打下了扎实的传统功底。继而又拜著名画家姚秀明先生为师,注重传统与创新的切入,笔力见长。
他对传统格外偏爱,遍临经典画作,浸淫其中而乐此不疲。在学习中能反复揣摩古人的笔意,领悟其精要,但又没完全拘泥于传统技法的框框中,将个人对世界的认知与审美取向润映其中,格物其外。所以他创作的工笔画,线条飘逸精道,遒劲沉实,色彩富丽清雅,敛而不浮,从中既可以品读古意盎然的传统技法,又能感悟到师古不泥的清新气息。在他的笔下,那些孤傲耿介的高士、温雅端庄的仕女、高大健硕的鞍马、艳而不俗的花鸟,以及福地洞天的佛教人物等,无不栩栩如生、气韵生动,无不透着悠远淡定的禅意和渐行渐远的诗情,给人带来即物即真的视觉享受和心与物融为一体的审美体验。
多年潜心研习工笔画,使他对传统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和独到的见解。一次喝茶时和他偶然谈及传统,平时言语不多的他,此刻他目光熠熠生辉,侃侃而谈,把人带入了“一心念清净,处处莲花开”浑全完美的诗意境界,全然忘却了现实的浮躁与红尘的喧嚣。对于一个年轻画家来说,这种态度难能可贵,因为能守得住传统,才能守得住笔墨,进而才能创新。由此我联想到李可染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对传统要全力打进去,然后还要全力打出来”,我想这不仅是一个年轻画家,也是任何一个成功艺术家的必经之路。
工笔画因其以线勾勒画面为主要表达形式,因而对线的要求相当精准,甚至苛刻。对此古人在反复实践的基础上,总结了“十八描”的技法,这是传统绘画的瑰宝,也是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许多艺术大师都是在穷尽“十八描”之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艺术语境和表达方式,从而走向了成功。
林鹏的工笔画可以说尽其精微,保持了线条的自然流动和内容的诗情画意,他反复揣摩,不断领悟线条在表现物象、传达意趣方面的独特之处,以及筋、肉、骨、气四势的表现张力,达到了“纤不伤雅,富丽而不俗恶”的境界。
他尤善白描,在去掉了色彩的渲染与铺陈之后,白描所具备的“淡毫清墨”的长处尽现眼前,所以白描是检验工笔画家基本功的重要尺度,一些习画者往往对白描望而生畏。
林鹏则不然,他笔下的白描作品线条精美绝伦,表现手法多样,或细若游丝,飘逸洒脱;或硬如铁线,刚劲有力;或柔如柳叶,虚入虚出;或坚若枯柴,逆斜横卧,可谓“不施丹青,而光彩照人”。诸如《维摩演教图》、《八十七神仙卷》等,造形传神,仪态雍容;而《宋词诗意》系列,清丽温婉,姿态生动,有吴带当风之感;花鸟则充满了生命的内在质感和勃勃生机,让人爱不释手。
与遵循透视原理、追求三维立体效果的西画不同,工笔画所具有的看似柔曼轻盈的线条,经过画家精心地描绘与意绪的运化之后,充满灵性地展布在韧性十足的宣纸上,同样可以造“势”,同样可以纳“气”,恰如柔能克刚、水能穿石一样,经得起时间的推敲与空间的颠覆。
值得一提的是,与水墨写意不同,工笔更多地是关注细节,注重写实,无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是力求于形似。“形”在工笔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画家必须坚持“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的创作态度,才能使作品获取形态与神韵的完美统一。
不过有人认为工笔远不如写意达意自由,内涵深远,究其原因,是由于工笔画作为古老的传统画种,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发展的比较缓慢,特别是北宋以后随着文人画的兴起,导致了工笔画逐渐走向衰微,甚至处在被贬低、排斥的地位,进而导致了重意轻写审美心理的错位。笔者认为,尽管二者在表现手法和形式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但在书画的根本精神上却是一脉相承,因为中国书画强调的不单纯是表现形式,而是物象的诗意化了的客观表达,因此无论工写,都要以意为先,以气质品格为上,这由中国艺术精神和传统美学思想所决定的。
然而工笔画要做到以形达意、笔意俱到也非易事,除了个人的天赋以及认知能力外,还需要画家在长期的实践中反复揣摩、不断积累而成。
古人认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中国绘画和艺术的纲领,蕴含了深刻的传统哲学思想。因此,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不仅要重视外在的灵动活泼的物象,还要关注内在的生命体验和独特感受,并通过艺术创作来表达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思想情感,可以说画家是用思想来绘画的。画作的背后,潜藏的是画家的人生态度和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荡漾的是一缕无法不可忽视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清波,传递的是中华民族浓郁的气息和别具一格的东方魅力,展现的是完全超越了自然科学法则和分门别类知识体系的大美境界。
林鹏在做到构图完美、笔法精确、留白恰到好处的同时,非常注重内心意绪的表达和情感的寄托,因而他的画作显得清雅灵动,诗意勃发。不仅如此,他的作品独特之处还在于,每一幅画作都根据构图需要和个人对艺术的感悟以及对传统文化的偏爱,或多或少地辅以优美的诗词佳句,以此来提升画面的气质品格和对美的阐释与表达。那些看似信手拈来的诗词,恰如其分地表达了画作背后的深刻内涵和寓意,使诗书画浑然天成,融为一体,达到了古人所推崇的“书画同源”、“诗画同源”的艺术佳境。
审美是一个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过程,中国画最大的一个功效是愉悦性情而非客观照相,因此在中国画的审美过程中,只有把握这一点,才能真正理解画家的作品及其丰富的内心世界。
纵观林鹏的工笔画,不难发现,其作品的特殊魅力还表现在另一个独特之处,即在水墨与宣纸的衬托下,在力求“形似”的同时,格外强调神韵,在“似”与“不似”之间,充分阐释着自己内在的精神特质,演绎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深邃哲思,这既是西方绘画无法达到的诗意境界,也是工笔画审美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年轻的林鹏在明朗万物的同时,首先明朗了自己,走着一条宽广而扎实的艺术之路,也逐渐形成了以工为主、由工化意的个人风格。
林鹏的工笔画无疑是美的,而且美的缜密富丽,美的精伦绝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