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泉是个生命不止求索不断的艺术家,她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亦步亦趋的写实水墨,到世纪之交的人物构成系列,直到今天令人耳目一新的当代水墨,一路走来带着贵州大山云贵高原孕育出来的特有的敏感与魂魄。
贵州在上世纪的美术新潮中湧现了以董克俊、蒲国昌为代表的贵州艺术群体,他们吸纳西南土地特有的远古气息,烁古融今与当代美术思潮相碰撞,在一片优雅的城市视觉的盛宴中,闯进了狂野粗犷奇拙的贵州现代主义的野马,使画坛一阵喝采为之瞠目,与云南一起被后来的史家称之为美术界的“云贵现象"。
地处云贵高原的贵州,境内地势西高东低,自中部向北、东、南三面倾斜,平均海拔千米,艺术家从小就在一个几乎全是高原、山地、丘陵和根盆的奇异山水中所陶冶,一个视觉工作者在一个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中渡过最敏感的儿童及青年期……程仲泉最新水墨的出现,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视觉的唤醒、回望、怀念、追魂与还乡?
她的绘画带有明显的光影素养和构成主义的色彩,这是非西方民族传统艺术媒材在走向现代性过程中最明显的两大模仿痕迹,也正是这些学院的训练支撑了她现在的言说与表达,但她骨子里既不具备西方现代主义语言编码的理性,也难以体验重复他者表现主义放达的感性。
她自2018至2020年近三年的大量命名为A、B和编号的当代水墨,在整体结构上她极力在脱离他者流派的阴影和影响,忠于自己的感受,倾听自己发自内心的创造原动力,她很自然地首先在调动其几十年前深藏在她脑海中的儿时的记忆、青春的幻想:捕捉云嶂雾罩与云消雾散之间朴朔迷离的贵州的山魂、重现云贵高原的神秘启示、呼唤那难以企及的天赖之音。
从生命的感受出发,从青春的视觉碎片起步,被冥冥之中的主观意识指引,她的笔下早已是山非山、水非水、云非云、雾非雾,……她已经很难回到单纯的过去了,时间让每个人迟早都会体验到时光的紧迫与生命的无常,只要艺术家对自已的生存价值生命意义的痴心不改、不离不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敏感的艺术家应该会选择说点什么记点什么,观物取象、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立象表意,她以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热情,在不断变体的挥墨行笔中,似乎一直在追循着她心目中的意象:目有所寄、笔有所循、心有不逮,周而复始,推倒重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生命的深刻体验,使其笔下的山非山、雾非雾的语境很难轻易征服经过存在与虚无来回穿梭、经受过心灵海啸洗礼的一双肉眼,她创作的内驱力是手与心之间深刻的博弈,笔下只有足够复杂丰富的图式,才能滿足自己挑剔的眼睛,眼睛的背后是一颗时时寻找能寄托并慰藉其心灵的景观,或者说能对应其心境的图式。
她不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形式主义者,中国式的抽象总是在借现代主义之酒杯,浇华夏意象之块垒,她以自已特有的山非山、雾非雾来建立自已视觉中神秘神圣的心灵的意象。此意象的终极或许是包罗万物的大象,取象立意、大象无形,无形如何表达?无形即混沌,混沌怎样塑造?倏忽凿浑沌,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大象、混沌都是视觉的大境界,也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悖论,正是不可为而为之,才让每个生命忘记日渐逼近的大虚无、亦让艺术日趋完美,这也是程仲泉当代水墨现代性进程中的深刻印记。
2020年11月5日零时25分于中山择而处
程仲泉的都市系列之作,前所未有的历史进程,迅速递增的信息碎片,非纯性的思绪,稍瞬即逝的感触……所有这些,用她前期纯情的歌喉显然无法允唱了。无数的观念在历史的激荡中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断地寻找新的生存依据,新的话语空间,新的心理平衡点,成为许多人的心路历程,出现在画面上的自然是一种道不明,说不清,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不定确定的生活碎片。有意思的是这种直面人生,抒写真我的艺术手法自身,也与其所表达的对象一样,处在寻寻觅觅的调整和变迁中……。尽管表现的语言尚不成熟,受京城新生代的影响也显而易见,但人们听到了画家真切的呼吸,看到了真正属于画家自己的艺术脚印。
陈勤群
1999年12月17日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