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仁(著名策展人,中国美院教授、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艺术顾问)
中国漆艺近年崛起于艺坛,从工艺与当代艺术之间的模糊身份转化为两者兼备的自我定位,陈勤群居功至伟。陈勤群在漆界的身份多重,既处于漆艺创作专业,又位于漆工房以外的研究与策划。……
我认识勤群兄于2006年,通过皮道坚教授介绍。他们两位当时正在编一本关于中日韩漆艺的专著,《中日韩现代漆艺研究》。这本书包罗了中国当代活跃的漆艺家,也介绍了对中国有所影响的日韩漆艺家,可以评为漆艺史的时代总结。皮教授介绍我们认识因为此书的田野调查、漆艺圈的交涉都仗赖勤群兄的劳动。我是漆界外行,我关注的是传统工艺所建构的特殊文化感知,而当代艺术在今天独大为显学,但是忽视了工艺传承,这无论对艺术或文明建设都是极有缺陷的,所以我有志在当代艺术平台上改变业界对“工艺”的观点。漆的八千年工艺史和材质魅力有极大吸引力,苦于不得其门而入,饭席上偶与皮教授提起,竟然成为我们三人合作十多年的开始。从2006启动方案,到2009年《造物与空间》在湖北省艺术馆开展,我与勤群兄过往无间,渡过太多愉快的美术讨论和计划狂想,对他执着漆专业的立场和办事的有条不紊都极为佩服。相比于单纯漆工艺的创作家,勤群兄有更宽的怀抱;他有建树漆艺平台的理想,有文化视野,有策划系统的经验,更重要是对各路的漆艺有包容量。
陈勤群早在1984就参加了第六届全国美展, 对大漆一直投入无间,除了受邀中国大漆历届海外展览,同时在技术研究、观摩创作生态、工艺复兴策略、漆界田野普查、策划展览等工作数十年不遗余力。这大量工作与他同时在商界谋生并进,故此他对工艺的眼界和工艺介入社会的抱负皆宽阔于美术圈的同仁。复兴漆艺不单纯是漆工艺的问题,此中的症结所在可以直指中国工业化以来的文化策略,甚至更深入地牵涉中国现代化的核心矛盾,那就是现代化所挑战的本土历史文明和历史身份。大漆只是当代文化问题的冰山一角,但那是最古老最神秘的一角。陈勤群的关怀让我多有感触,而我们跟皮道坚教授一起在《造物与空间》和几届《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策划的角度都着眼于工艺复兴,企图循序渐进推出工艺身份转换的策略。
身份转换首先要重新认识漆艺对今天所能提供的贡献。当代艺术平台主要关注的是这个时代的“感知”:由于世界在进入工业与资本主义之后,世人对社会和宇宙的感知系统被严重改动以至失调,因此当代艺术这个专注于感知的专业急剧为世人重视。大漆是华夏很早就使用的特殊材质,这种特殊材质被漆工艺打开的感知遂成为中国文明深埋的记忆。在近百年工业化的过程中,由于传承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很快在国人日常生活中消失,但是这种材质和其载体的记忆尚未丧失,所以《造物与空间》这个展览在2009年才能够一下受到重视。这个展览故意减弱绘画而重视器物,用意也在强调漆材特征、和漆与器物结合的历史渊源。鉴于湖北省艺术馆的远见,随即把这个展览推进为国际三年展,更把漆的当代艺术意义定于展览机制内。
漆材在今天有太多的替代涂料,所以《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开宗明义标明只专注天然大漆作品。2010年第一届三年展我是学术主持人,我也以漆的审美作为这次国际大展的主旨。中国绘画审美有现成的书画论述,而书画境界所不涉猎的范畴正好印证了漆的特殊性。2013年第二届三年展的策展重心转向漆的传承,陈勤群和皮道坚两位跑了日韩两地的美术学院,做了大量工作。三年展陈示了中日韩三地大漆授徒的学院机制,同时也搜罗了不少传统师徒制度传承的作家,让这个国际展在介绍名家的展场中提供一幅丰富的漆艺学制地图。惊喜的是好几个学院把传授的过程转化为艺术作品,以艺术形式打开工作过程中的知识生产经验。我作为学术主持还是着重漆的审美,集中“幽”这个字义的渊源和精神境界。日本谈漆往往对以“幽玄”这个日本专有的名词;在中文这两个字一般分别独用,两者除了有字源的关系,背后都隐藏了祭祀的精神历史,可以印证漆的深远感知境界。
除了这些合作,陈勤群还有很多其他的独立策展成绩,而且也人如其名地参加了不少漆艺教育工作,协助院校和社会机构建立漆艺课程。陈勤群的策展工作不仅为漆传道,他同时以身作则,不懈创作。除了湖北的几届展览他都参展以外,在我策划的其他展览他也大力支持。2007年高士明与我策划了圣保罗建筑双年展,高士明出的题目是中国的“哲匠”境界,作品有陈勤群的大漆供案与黑漆日月供牌、周庄的大木匠陈师傅和工匠团所制的一个榫卯木门楼屋顶、和德国朋友Christopher Giercke所象征天圆地方的两块黑白精制蒙古地毡。展览大受好评。对西方人来说,大漆自晚明(西方启蒙年代)开始,就代表了中国最高的物质文化,但是难得于当代艺术展览一见。2014年我为英国工艺协会于伦敦萨奇艺术馆的年展推出了陈勤群的翠绿大漆方亭,也让全场瞩目。
作为策展人的陈勤群,作为漆艺家的陈勤群,在这个道术分裂但是正要复兴的时代扮演了富于象征的角色。1984年第六届全国美展时,漆艺希望把工艺语言转换为艺术语言以求产生“艺术”的“漆语”,可是今天我们对“工艺”的期待应该远远不限于此。对庄子的“哲匠”而言,器与道是可以互通的。传道与制器于圣人而言可以立国,于工艺而言可以为时代启蒙。深藏于历史记忆的工艺感知正是华夏文明等待甦醒的知识魅力,如何把这些感知转化为新科技所达不到的生命力量,如何从这些感知背后的知识结构找到未来的科技,应该才是传统工艺要提供给当代人的弘大远境。

张颂仁 ZHANGSONGREN
著名策展人,中国美院教授、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亚洲艺术顾问。
张颂仁致力推动前卫艺术,通过参与策划大型国际艺术展览而提升了中国前卫艺术家的国际地位,策划的展览有:《后八九中国新艺术》(1993),《追昔:中国当代绘画》(爱丁堡,1996),《文字的力量》(美国,1999),2001年策展《临街的观照: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香港馆展览》。2004威尼斯的年度《开放》国际雕塑展邀任其为策展总监。英国著名艺术杂志《Art Review》在2002和2003年的“世界艺坛一百名顶尖人物”评选中,曾两次将张颂仁列入名单。
张颂仁是中国当代艺术与世界收藏市场的重要中间人。他推出众多备受国际认同的艺术家如徐冰、谷文达、方力钧、张晓刚、王广义、曾梵志等等。他曾带领中国艺术家在世界舞台上发出第一声呐喊,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激荡的大时代,几十年来,如今赫赫有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几乎无一例外通过张颂仁的推荐走向国际艺坛。
70年代张颂仁考入威廉姆斯大学攻读数学和哲学。最自由的精神培养着一个反叛的青年。在与西方同学的无数次争辩中,他不满于整个世界都以西方文明为最高指标,在满足自己对西方世界的一切好奇之后,他有了一颗复古的心。“从小在天主教教会学校读了8年,对西方文化也做了很多年的功课。我一直有些不服气,我想找寻一种"对抗"西方文化的方式。我希望能进入东方的古典经学之中去。”
张颂仁把“当代艺术”称为是一款男人的“辣妹”,他把这款辣妹扶上马来,可是,隐隐地,“大男子主义”的他对这款美人的态度却始终又是轻慢的,“其他好玩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说,“当代艺术在中国文化的长河里哪有那么重要。它被看得很重要,只是因为如今作品的高昂价格,我们不能这么骗自己。我不是看不起,对美女谁敢看不起?辣妹的新鲜刺激着视觉当然让人喜欢,可是那种感情比起对"中国传统"的敬畏之情, 还是相差太远。”
“中国艺术家总是有一种西方情结,这个情结不消除掉,做不出属于中国的真正划时代的东西。而我比较了解西方的口味……当代艺术在1990年代介入欧美的文化舞台, 但我是为了再走下一步—恢复中国的传统文化。因为必须消除向外的心魔,你才可以回到自己那里。”
“保留自己的文化,这是这个时代的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我的天命。中国文化最迷人之处,在于它的分寸感和尺度感。只有中国文明才能判断世界文明。我以为我能在这里做一点功课。一般有我这样的想法不会去做实事,大部分都是去做教书先生。而我还是相信文化依靠实际的权力架构,才能成为影响社会的力量。”
他在圈内最早穿起唐装,为给母亲祝寿,张颂仁一时兴起,租了一个苏州的老园林,安排了一场古典的寿宴。他推动漆艺、水墨、书写走向当代,与北大合作筹拍六礼致力古礼复兴,在苏州理水筑山造园,并与查尔斯王子艺术学院和中国美院合作开办国学高研班……
张颂仁的宏大志愿是:“中国"现代化"成功后该怎么办?富起来后怎么用财富?回顾百年历史,现代化的成功其实跟文化的西化是密不可分的,但中国今天的策展和艺术创作要重新发现本土资源的魅力,这样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1985年,张颂仁读到有关大陆“85美术新潮”的报道。这是中国当代艺术第一次思想大解放运动。于是,张颂仁将触角伸入中国大陆,于1989年1月策划了“星星十年展”,回顾1979年以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崛起。
张颂仁从1976年读到的一本杂志上知道朱铭。他敏感地意识到朱铭的作品抓到了“中国符号”,遂积极策划朱铭在中国台湾以外的展览、推广。从1982年至2006年的20多年间,他把朱铭的影响力带到了亚洲和欧洲,推动其成为身价极高的雕塑家。?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推手之一,张颂仁手上不仅有朱铭的作品,而且有几乎所有中国当代艺术名家的作品。
他频繁前往内地,通过艺术策展人栗宪庭,发掘了岳敏君、方力钧等“政治波普”艺术家。张颂仁不仅把他们带到中国台湾、香港,还带入了威尼斯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等国际平台,让中国当代艺术集体发声,获得世界关注。
今天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曾梵志,也是张颂仁发掘推动的。1992年,张颂仁和栗宪庭来到曾梵志在武汉的工作室,一眼看中了后者在1991年创作的《协和医院系列之一》。张颂仁直接出价2000美元买走了画。当时曾梵志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毕业生,刚刚参加了第一次展览,还不知道如何卖画。2013年11月,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曾梵志作品《协和医院系列之三》拍出了1.13亿港元,直接把中国当代艺术带入亿元时代。
张颂仁作为当代艺术推手的影响力一直持续到2000年以后。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壮大,更多的人、资本、资源加入这个市场,话语权开始分散。佩斯、高古轩等国际画廊也进入了北京、香港市场,“艺术推手”的概念也从个人变成了一个商业化的运营体系。他最后的竞争力,就是在当代艺术黄金时代留下的大量代表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作品。这些作品将去往何方,如何搅动市场,成为了业界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