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即临,草木萧瑟。草木们不说话,兀自忍受寒风的刀子。一些草,被巨石压在地底。它们不说话。
但它们听力惊人,它们时刻在捕获第一粒冰雪悄悄消融的声音;它们嗅觉同样惊人,它们从冷冽的刀刃中搜寻第一粒桃花苏醒的气味。
它们无法也无意撼动巨石,它们从巨石遗漏的缝隙中重新探出了身子。它们始终不说话。
不说话,沉默,缄默。
沉默的草中有一棵就叫陈默。
有一段时间,陈默与草较上了劲,宣纸上长满了各式的杂草。他有个画室,叫弦山画馆,我与诗人余丛戏虐他为“弦山草寇”。他一听“草寇”二字急了。也是,多敏感啊,石头们都还堵在家门口呢,咋啦,你想拱啊!
陈默擅写花鸟,取法涉猎甚丰,广取薄收,俨然已初具其自称的“小清新”风貌。影响其风格定调的肇始者,乃明代与徐渭并称“青藤白阳”的陈淳(号白阳山人)。故此,我时常调侃他陈门家学渊远流长,便习惯性叫他“陈白阳”了。他羞涩地半推半就,倒也无耻地笑纳了。
关于陈默的画,我不想置予过多评论,作品摆在那儿,不是三五句话能拨云见日的,况乎他甫至中年,未来画风画境如何突变皆未知之数,我就不冒这个险了。但有一点一直令我倾羡的,是这厮的笔性,不是一个好字了得,我想大抵是老天爷赏饭吃特意垂怜之故罢。这远非后天勤奋锤炼的结果,没办法,天纵之资,套用星爷的话:此子骨骼清奇!
然而,我对他的“小清新”不以为意,难去俗皮,有屈服讨巧“市场”之嫌。理倒是理解,一家大小,嗷嗷待哺,“市场”即是屠夫,更是衣食父母。其实,私下里我也见识过他笔下生辣拙朴的一面,孤愤而奇崛,格调高级的很。我问,平日里咋不就这么好好整呢?他苦涩地搁下笔,“看,我不是不会整,但我首先得活命啊,兄弟。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吧。”
我悲观地想起了郑板桥,谁说他一身清骨呢,不也“多买胭脂画牡丹”么?艺术本质上极其悲催,属于悲剧,世人却往往以闹剧喜剧咒之,便是悲剧中的悲剧了。
不过,作为一介无名无份的跳出圆规半径以外的民间小画家,画点画,月白风清,花鸟鱼虫,撑起养家糊口的生计,算是人间四月天了吧。
再乐观一点想想,生就野草杂草的命,得认命,得练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阿Q精神。
如此甚好,陈默便沉默罢!
2021.12.7 于而已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