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的文迹——从陈勤群的水墨传承说起

发布时间:2025-01-02 03:36:46

-杨小彦

初看陈勤群的水墨,以为是抽象。再留心其画题,和历史典籍有某种关系,是曾经的名称,比如,史记;又比如,幽州台,等等。两者一对比,觉得他的水墨又不是抽象了,而是,内里透露着某种观念性在。

陈勤群是一个漆艺家,长年累月沉浸在对一种自然材料(大漆)的把控与铺陈中,心绪常随材料的演变而起伏。他的水墨,似乎有点漆的感觉。至少,让材料随性而言,与他以往的实践大有关系。

通常,观画的习惯是,以为作品是作品,画题是画题,两者各自剥离。创作全在作品中,画题,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招数,尤其要做展览时。中国传统艺术,所谓画题,往往有两种表现,一是说明,解释画作或书作的来由与成因;一是对曾经的母题的说明,比如,著名的“潇湘八景”,被历代画家反复地描绘。中国传统社会,向来是不会做展览的,不管是群展还是个展。展览是西方艺术体系进入中土的一个结果。今天,因为展览的存在,不仅更新了国人对于艺术的认识,也极大地改变了艺术家的出场方式。作品要在展览上呈现,观众通过展览体验其中的含义,现场成为了互动的场所。在这样一种环境中,画题往往是展览中的一种命名而已。于是,画作和画题更在展览中相互脱节。

细品陈勤群的水墨,往往要特别注意他对画作的命名。比如,“游观”系列,一命名为“史记”,一命名为“幽州台”。前者为煌煌巨著,史籍之开端;后者为千古感言,对时间怀有独特的敬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此类之心声。再看画,浓重浑厚的水墨力透纸背,借助水之力量而渗化,形与形互相干涉,茫然聚合,形成人手无法复制的状貌。面对这一状貌,当然是游观,所得竟是“史记”和“幽州台”般,“独沧然而涕下”!

《夜听经》系列却是另一种状貌。同样是水墨在纸表的浸化,却形成了不规则延伸的纹路,象是干裂的大地,又像是居高而视的大江大河。细想一下,其实都不是,而是一种繁复心境的简洁外化而已。由此而醒悟,经中自有万千世界,轮回的人生与转世的魂灵在诵经的朗朗节奏中悄然羽化登仙。

《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皆有上述原理在。状貌依然是一种浸化,是水与墨在纸质的媒介中不断地扩张或收缩,当中有一个或若干个中心点,然后渐次漫延,泛滥到边上时,已然有生命的跃动迹象在。《坐忘》系列分“东南西北”和“春夏秋冬”,画中的浸化效果尽管是随机的,但如同坐忘,与天地合为一体,时间和方位都只是内心体验的有机部分而已,陈勤群的目的是,把这一层隐性的含义通过视觉而获得它的形式存在。

显然,在这一系列作品中,画题与画作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体,有一种内在的和情感上的互文性。如果画题是所指,那么,画作就是能指;或者反过来,画题是能指,画作就变成了所指,从而突显了其中的观念性,让观念视觉化的同时,又让视觉抽象化。

漆与墨均是中国传统的艺术原材料。漆是一种粘稠的物质,从漆树中涌出,利用其流质状而进行创作,然后在变干过程中,在抛光的修为中,漆附着于各异的器型中成为一种艺术的存在。墨经过手工提炼与研磨而成,用水变成五色,然后在纸质这一媒介上挥洒,让墨下沉。墨下沉的效果取决于对水的含量的控制,而这一控制落实在纸上,从而获得其生命力。两者都是东方特有的材料,效果也是完全的东方式,陈勤群对此可谓有非同一般的深刻认知。这一认知,构成了他全部艺术实践的原点。结果是,在创作中,在完成观念的转变过程中,他希图去除所有可能的外来因素,让材料得以尽情发挥,让艺术回归自身,让观念形态具有真正的东方样式。

从这一点看,陈勤群的“沉墨”就不是表面的墨的痕迹,内里恰恰有一种文的存在,是文的观念形态的视觉化表达。因之,我不得不把他的“沉墨”看作是一种文之痕,其作品成为一种广阔意义上的文的下沉,成为一种下沉的文迹。

2022 年 1 月 3 日,凌晨,草于广州


杨小彦  YANGXIAOYAN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博士、博士生导师、著名策展人、批评家

杨小彥是当代艺术重要的策展人、艺术理论家,撰写有上百万字的专业评论,涉及绘画与摄影等领域;著有《艺术史的意义》、《尚扬评传》、《篡图:作为初级历史的艺术批评》等;对当代视觉文化有敏锐的感觉和独到的研究,其本科油画专业且长年坚持油画与水墨的创作,使其艺术批评具有高度精准难得的视觉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