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 青 印 象

发布时间:2024-12-26 07:33:28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提起陈丹青这个名字,我们这些艺术初识者都有高山化的感叹,觉得作画到这个份上,己达无可超越的峰巅了。在当时的艺术圈以及此后十数年,甚至出现了一种“陈丹肯情结”。想不到三十年后,我们走得这么近(这些年我才知道他的祖籍在台山)。但接触了几次,却又颠覆了我从他的书画里得到的印象,竟有如阔别数十年的亲人重逢后温煦的感觉。第一次见到丹青是在江门五邑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其演讲言辞恣意、纵横放达是我的第一印象,洞察透彻、针砭时弊、睿智温情、尖刻幽默,这些词汇交织在一起的演说自然引起听众的热烈回应与阵阵笑语。与文字里的丹青还是吻合的,我坐在听众席上想。

而在晚上的一个叙会的场合,他却给我留下了谦谦君子之风。脸上很随和的微笑,很温文的语调及说辞,很礼貌及顾及对方感受的仪态,竟一时抽离了我从文字上对他的初觉。

在画里,走来了一个朴实、灵动和沉稳的丹青;从他的演讲、文字里,让我又看到了一个率性、爱抱打不平爱发牢骚爱调侃的丹青;而与他的交往,却让我见识到一个谦和、温雅而带兄长风范的丹青。

有一次我们往广州参加新周刊举办的一次文化典礼活动,见到我们一行后,他竟抛开同座的艺术大腕们一直陪我们聊。然后在参加典礼前一再叮嘱主办方为我们安排好座位及席位,让我等受宠若惊。

一个偶然的机缘我替丹青处理了家乡的一点事务,这在我看来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情,就像一个离乡的游子托咐乡下的亲友在家乡办点事这么简单。但丹青不一样,他回家乡的时候,特送给我几张他的高质素布面印刷画作及数本他写的书,以至让我有点担当不起的感触,丹青是一个厚道的人哦!我自叹。在办完家乡的事后,当地文化局的领导希望我邀请丹青视察一下台山的文化设施,我觉得他回来了一天连续活动己有些疲倦了,不好意思开口,但经不住再三恳求,我只得略为迟疑地转达了邀请,但不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在台山书画院,丹青认真地点评了当地艺术作者带来的画册、杂志,随后应邀题字,由于随行记者、书画爱好者很多,踊跃以求,致一再延误了时间,我数次提示了其它活动的安排,但他还是坚持认真地逐-为崇拜者们题好字,以至耽误了其它活动的时间,让我倍觉过意不去。

今年四月,丹青在江西南昌举办画展,我与江门的几位艺友前往观展。临行前,他特意叮嘱我们须提前-天前往展览场地见面。我明白他的意思,展览开幕那天他没办法顾及我们的。由此让我们感受到他的平易与细心,在布展繁忙的时刻,他足足陪我们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还不时拉上韩辛、林旭东与我们聊画。我们一再要求他忙自己的事(毕竟明天就开展了),让我们自己看画,但他还是走在我们的身旁充当解说员。

“这是我十多岁时的画作,我最好的作品是在这个年纪画的。”丹青笑着说。是的,屈指算来,墙上的题标是其十多廿岁时的作品,我们感叹以其这般的年纪竟掌握到如此的绘画技巧,纵览一遍各个时期的作品,从临摹名画到众多的各类写生创作。扎实的造型能力,精到的写实功夫,洋溢着一派大家风范,让我们体味了他的天赋才华。那么,象西藏组画这些作品其实也就水到渠成,有其必然了——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们在展厅见到了在刊物常出现的《泪水洒满丰收田》这幅油画,也只有在见到原作,才感受到它的震撼力。老到粗放的笔触,强烈的色彩对比,富于张力的人物造型,体现了这一时期丹青的追求与直观感受。
我特别喜欢《白求恩大夫》这幅落选油画(我倒庆幸白求恩纪念馆以前没有选上这幅画),在不大的篇幅里,他完整地描述了一个故事的最重要瞬间。其整体画面的构成与掌控,油画笔触的精准与趣味处理,人物造型的塑造与表达都达到了一个臻美的境界,面对这幅画我竟激动不已。这些作品显现了作者青年时代的天资。

在其移居美国的些作品中,给我留下非常深刻印象的是一些看似随意的习作,如几双皮靴等画作,我仿佛看到了马奈、塞尚等大师在这些画中徘徊。这一时期的丹青对欧洲油画的精粹己浸淫渗透。

而在他的一些描绘画册之类的作品中,我看到了一个内敛而迷惘的丹青,一个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画者在迷离地游荡在他不确定的思绪中、也许这阶段他有一些情绪寄托在这些画里,也许就是什么也不是的随意吧。但我们不管这些,而是看到了他所修炼的境界,很小的画面空间里,却精到地表现了所描摹的名画的精粹以及古代书法的神韵,这真的不容易,在随意、平实的画面中却蕴含着涌动的激情。

他没有多说他回国后的作品,其实,我也注意到艺术界的许多评论,我还是仔细地探究他近期的作品,我以为人们仍停留在“ 西藏组画”的情结中,一切以它们为衡量标准。是的,与前期作品相比,大师们的影子远去了,欧洲油画的“正统”趣味转化为清朗、明快的格调。也许有的人不喜欢丹青现在的画,但我还是认为丹青绘画作品的气场依然充盈,它没了前期作品那种刻意,而表达能力却更为豁达,更有洞察力,用笔更加透彻、更加简约有力。一个艺术家他会经历各个阶段、各种思考及表达方式,我们让他自己探索吧!而不要强加我们的意图。正如他所说的:“ 别想这些,往下走就是了...超越又怎样,不超越又怎样。”一个艺术家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在画布上,这就够了!

开幕式那天,百多位记者长枪大炮的阵容,展厅如潮的人群,签书处延伸到外门口的排队长龙,无不见证了丹青强大的磁场引力。

后来,再三阅读了这次画展的画册,在这人生最重要的四十年里,我看到了意气风发、天才横溢的丹青,也看到了虚无、迷惘、孤独的丹青,还看到了内敛、温文、含蓄的丹青。但我更喜欢现实的丹青,-个宽厚地 展现兄长般微笑的现实生活中的丹青。人生也许就是一面镜子,其所历、所思、所感、所做都会不经意地反馈在他的作品里,艺术家每个时期、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思考与追求,我认为静观其变为好。他的“退步”画、他的偶尔“爆粗”的演讲、他的“荒废”之笔、还有他的行为举止,聚集了丰富的视觉听觉与感觉的元素,组成了一个缺了一样也不是的丹青。

在我的眼里,他避开人群,在一旁默默地吸着烟,若有所思的样子。当然,还有那一身的青色毛衣、青围巾,是我所见到的最酷形象。一个有着精灵般敏锐与储藏丰厚的脑袋(在读他的书时我常惊诧其宽广的涉略与独步的洞察力)灵性精巧的手、温文宽厚性情的人,中国仅有的文艺奇才了,这就是我对丹青的印象。

(注:本以老师尊称,但似觉颇为疏远,还是斗胆套近乎,直称丹青,倒倍感亲切)

文/吴锐鸿

2012.3于台城